走出咖啡厅的那一刻，我的双腿一阵发软，几乎站立不稳。
刚刚的对峙，表面上看起来是我占尽了上风，可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的内心究竟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。
那毕竟，是我的亲生母亲。
无论她做过什么，这份血缘关系，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。
我失魂落魄地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，掏出手机，给林晚发去了一条消息。
「今晚我可能不回宿舍了，你帮我跟导员请个假。」
林晚的消息几乎是秒回。
「出什么事了？要不要我过去陪你？」
「没事，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。」
收起手机，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。
不知不觉间，我竟然走到了以前打工的那家餐厅门口。
老板娘一眼就看到了我，热情地朝我招手：“哎呀，念念，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？”
“没什么，就是路过看看。”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。
“最近还好吗？听说明年就要毕业了？”
“嗯，还有半年。”
老板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，关切地问：“怎么感觉你又瘦了？是不是毕业压力太大了？”
我摇了摇头，不想多说：“没有，挺好的。”
“那要不要进来坐坐？姐给你做点好吃的。”
“不了不了，我还有点事，先走了。”
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家餐厅，继续在街上游荡。
天色，渐渐暗了下来，路边的街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，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我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晚上。
那天，我妈云淡风轻地告诉我她要出家时，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。
“妈，您别闹了行吗？我明天还要去学校办入学手续呢。”
“念念，妈妈没有跟你开玩笑。”她当时的表情，前所未有的严肃，“妈妈已经想得很清楚了。”
“想清楚什么？您是疯了吗？这好好的日子不过，去当什么尼姑？”
“念念，你不懂。妈妈现在已经看破红尘了，觉得人生在世，就应该多积德行善。”
“那您积德行善就去积，为什么非要把房子卖了？为什么要出家？”
“因为只有这样，才能证明妈妈的诚心。”
那时候的我，是何等的天真，根本想不到她会真的说到做到。
直到第二天，房产中介真的找上了门。
直到银行的转账记录，白纸黑字地显示着六百万巨款，尽数流向了慈善机构的账户。
直到她真的剃光了满头长发，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僧衣。
“念念，你要理解妈妈。妈妈这样做，也是为了给你积攒福德。”
这是她抛下我之前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积福德？
让我背着十几万的巨额债务去上大学，这叫积福德？
让我为了勉强维持生计，打工到深夜累得直不起腰，这也叫积福德？
眼泪，又一次不争气地开始往下掉。
就在这时，手机突然响了，是舅舅打来的。
“念念，你现在到底在哪里？你妈妈回来了，哭得特别伤心。”
“她哭什么？”
“她说你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，说你不认她这个妈了。”
我冷笑出声：“她现在终于想起来，自己还是我妈了？”
“念念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舅舅，我问您，一个能把女儿上大学的钱全都捐掉的人，她还配当一个母亲吗？”
电话那头，长久地沉默了。
“念念，你妈妈她……她当初也是一片好心……”
“好心？”我厉声打断他，“她的好心，差点就毁掉了我整个人生！”
“可她现在不是回来了吗？这说明她知道自己错了……”
“知道错了就行了吗？我这三年吃的苦，就都白吃了吗？我欠下的那些债，就都白欠了吗？”
“念念，你先冷静一点……”
“我很冷静！”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，“舅舅，我只问您一句话，如果当初，是舅妈把你们家的房子都卖了去做慈善，然后扔下表弟一个人不管不顾，您会原谅她吗？”
舅舅又一次沉默了。
“更何况，她现在回来，不是为了跟我道歉，也不是为了弥补我，她是为了让我给她养老！”
“念念……”
“舅舅，我知道您是好心，但这件事，您真的别管了。”我狠下心，擦干眼泪，“我自己会处理好的。”
挂掉电话，我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。
“师傅，去大学城。”
回到宿舍，林晚果然在等我。
看到我哭得红肿的双眼，她什么都没问，只是默默地给我递来了一杯温热的水。
“念念，想说就说出来吧，一个人憋在心里太难受了。”
我接过水杯，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，从头到尾对她倾诉了一遍。
听完后，林晚沉默了很久。
“念念，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，“从法律上讲，我确实有赡养她的义务。可从情理上讲，我觉得我根本不欠她任何东西。”
“那就按法律的来呗。”林晚说，“法律规定的赡养义务，可不是让你无条件地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，而是在你有能力的前提下，为她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意思就是，你只需要保证她饿不死、冻不着就行了。至于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，那不是你的责任。”
我愣了一下：“这些……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我爸是律师啊，这些东西我从小听到大。”林晚笑了笑，认真地看着我，“而且我觉得，既然她当初能为了那所谓的‘积德’而舍弃你，那你现在，也完全可以为了你自己的生活而舍弃她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林晚打断我，“念念，你必须记住，你的善良，是要有底线的。没有原则的善良，那就是愚蠢！”
她的话，让我瞬间陷入了沉思。
是啊，我凭什么要为她的错误去买单？
又凭什么要用我的整个青春，去弥补她当年的任性？
就在这时，我的手机响了，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。
「江念同学，我是《城市晚报》的记者赵明。今天有人将您和您母亲在咖啡厅的视频发到了网上，现在已经冲上热搜了。我们想对您进行一个采访，了解一下事情的真实情况，方便的话请回复。」
我和林晚，震惊地对视了一眼。
“上热搜了？”
林晚立刻打开微博，飞快地搜索着相关话题。
果然，一个名为#最美母亲女儿不孝#的话题，已经赫然冲上了热搜榜的第三名！
点开话题，里面铺天盖地的，全都是今天在咖啡厅里被***的视频。
视频中，我对母亲的每一句质问，都被镜头清晰无比地记录了下来。
评论区，早已经彻底炸开了锅。
“这个女儿也太过分了吧！她妈妈是为了做善事才出家的，她非但不理解，还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母亲！”
“现在的年轻人，真是一点孝心都没有，这种人就应该被全社会谴责！”
“那个江美芹当年可是捐了整整六百万啊！结果却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女儿，真是可悲！”
当然，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同的声音。
“等一下，我好像从视频里听出来了，是她妈妈把她上大学的钱，也一起给捐了？”
“***，要是真的，那这个当妈的也确实有点问题啊。”
“做慈善是好事，但总不能以牺牲自己亲生孩子的未来为代价吧？”
我看着手机上那些褒贬不一的评论，心情五味杂陈，复杂到了极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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