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该是在她嫁给从熙的那一年,那位尚书千金也嫁人了,夫君是当年的进士,后来放去了外州,就再没了消息。
她叫宫人打听了一下——那个秀女是宁阁老的小女儿,难为阁老胡子都白了,居然还藏了这么一个正当妙龄的闺女。
半个月后入选秀女的名册送到她这里,扫一眼——果然有那女子。
虽则此种旧事追溯已远至垂髫懵懂之年,但她还是觉得不欢喜。可是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,她是否欢喜,又有什么要紧?
从熙喜欢这个女孩子,两个月的功夫就封了嫔,夜夜留宿她的容芝斋,理所当然,没有多久就传出那女子有了身孕的消息。
她不置一词,直到那个孩子生下来。
也是女孩儿,从熙替宁嫔晋了妃位,又给孩子赐了个如花似玉的名字:华玥。
她听闻后,连夜拟了一道表奏,一是替牙牙正一下大名,二是以皇后的身份催促从熙早定储位,免生事端。
表奏子夜送去的重华殿,天还没亮从熙就驾临了含凉殿。
他将表奏扔到她面前,声色俱厉:“妄议朝政,你就不怕朕废了你?!”
可她仅仅是笑着捡起表奏,丝毫不惧。
她是真的不怕,她太了解他了:他总是想方设法照拂身边的人——即便他几乎不来含凉殿,她的用度尊贵也不曾缺少半分。但凡他能狠得下一点心,也不会处处受制于人。那般温柔良善的性子,能活到今日还当了帝君也算是个奇迹。
她却不能说出来这事实,“帝君是个聪明人,聪明人又岂会在此时废后?后位一旦空悬,朝臣们立刻会请立新后,而宁妃正得帝君宠爱,阁老虽然上了年纪,但子弟门生遍及朝野,到时候他们力保宁妃为后甚或力保华玥为储君,帝君如何自处?能奈其何?”
她说一句就进一步,而她进一步,从熙就退一步。
最后,她将大夏的天子逼到了墙角,“其实臣妾近日也听说了一些朝中的风言风语……”
无非是要从熙废后立贤的屁话,这些话语的醉翁之意不言自明。
谁是那个贤?宁妃么?不过是权臣投君所好送来的棋子,算什么东西!
“可是你想江山稳坐,就只能选我做你的皇后。”至少她是先帝所定的人选,还占着大义的名分。且她的父亲虽然已经过世,却还有故交好友手握军权——即便不提什么故人恩义,那些人也未必乐见宁阁老一党权倾朝野。
一时之间,他再找不到比她更合适这个后位的人选。
“行了!皇后所奏,朕一律允准!”最终从熙崩溃地咆哮起来,狠狠地推开了她。
他就是这样,会对权力之争感到无法忍受又摆脱不了。
退开一点,她镇定地盈盈下拜:“臣妾谢主隆恩。”
一时间,殿内只闻从熙大口喘息的声音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终于平静了下来,令她平身后他盯着她看了很久,“你总是很会审时度势,从未走错过任何一步。”
话音未落,他便掉头而去。
她忽然心血来潮,追着后面大声说道:“那是自然,本宫就是个统御江山的料,跑来为后,根本就是屈才。”
大夏的天子顿时一个踉跄,差点摔跤。
三日之后,从熙下诏为长女赐名采宸,同时册封公主之位。虽不是立储,但整个册封仪式都如她所建议的那样极尽隆重,她亦身着重锦朝服,从头至尾都端坐在从熙身旁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封。
所有的闲言碎语,不攻自灭。
而在这件事之后,从熙来含凉殿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,只不过他来时常常带着奏折——是为询问她的意见而来。
她自然毫不吝惜,倾智相助。
而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,关于朝政,凡她所言无有不中的。
一日议过南方赈灾的事宜,从熙忽然感慨地说:“朕以前只觉得你是大言不惭,却不想你真有几分本事。”
她失笑,“能够这样称赞一个不喜欢的人,帝君也是好胸怀。”
听了这话从熙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,“朕并没有不喜欢你。”
但也没有喜欢,不是吗?
她心里头补了一句。